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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就挖的坑。滄隅發音同“蒼鸆”,鬼車別稱之一。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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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琴,也許以後還能有雲溪睜眼魚則的笑。透過當下她就能看見未來的景象,每一寸歲月都溫柔的不成樣子。

她覺得這世界一切都是好的,跟原作同床異夢,幾乎不像一種畫風。

唯一的共同點是——瓊華派(包括玄霄),真他媽的會作死啊。

……

“………………”

夙琴倒了下去。

就像文藝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她以一種近乎優雅的姿勢,脫力、癱軟,長發揚起來掩住半幅臉孔,緩慢而不可挽回地側身倒了下去。

(我靠,這一劍略狠啊……走馬燈都捅出來了…………)

這是她失去意識之前,腦海中轉過的最後一點念頭。

夙琴倒下的同時夙滄飛身而起,足尖一點就越過半個房間落在了她身側,二話不說伸掌抵上夙琴胸膛,試圖護住她身體裏潰散的靈力。

“吊住這口氣撐到你男神回來,琴姐你可以的,你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孩子。”

夙滄低下頭沈聲,隨意伸指一彈便有道白焰騰空,竄出窗戶直奔天際而去。

“你沒事,你沒事,你沒事。重要的話說三次,這是你教我的。”

“……”

玄震站在她跟前,只覺那把聲音是無比的堅冷和平靜,如隆冬裏結了冰的湖水,一入耳便讓人通體生寒。

他平日代掌派中諸多事務,與夙滄夙琴這樣的末位弟子並不相熟,不過淡淡點頭之交,寥寥數面之緣。即使如此,眼前少女仍令他感到種毛骨悚然的陌生。

——往日在派中所見的夙滄,眼是熱的笑是暖的,呵口氣都像春風吹動了滿樹桃花,幾時有過這千尺寒潭一般深沈的冷意?

一句“妖魔伏誅”在喉頭醞釀了良久只等揚聲一喝,然而他卻開不了口叫她名字,他不能確信眼前人就是夙滄。

她是誰?

或者說……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

夙滄這時卻主動轉頭看向了他,青白如琉璃的一張臉,眼神直勾勾將他刺穿又透過他遠遠地望了出去,一直望到千年以前血染篁山,空氣中到處是劍意到處都是死的氣息,鴻漓在血海中姍姍而行,每邁一步都能踢到熟人的屍骨。

滄隅不是鴻漓,但她清楚記得鴻漓的過往,記得那些吞天沒日的恨火與絕望。

她還記得,血海中唯有一個名叫晚兒的女孩子,生時備受鴻漓喜愛,存住最後一口氣息等到了她的歸來。

而那一年的晚兒也是如此——被修道之人利刃穿心,一身熱血滿眼寒涼,仰臥在她懷中安靜地、無可挽回地冷去。

“……琴姐……!!”

一隙失神的結果便是萬劫不覆。掌下勉力吊住的那口氣息斷了,夙琴以靈力凝成的傀儡之軀開始消散,一縷神魂飄飄蕩蕩離體而去,夙滄伸手去抓卻只看見它如霧氣穿透手掌,轉瞬便已不見了蹤跡。

不見了,沒有了。

有好一會兒夙滄都怔怔伏在原處回不過神,身後有瓊華弟子摩拳擦掌地想要乘隙攻上,卻被心存歉疚的玄震伸手止住。

“妄動獨斷,不識輕重!回去再與你分說。”

玄震低聲呵斥,轉頭又想向夙滄說些什麽,卻只見她長身立起顏色如玉,烏發飄搖間幾縷斑白分外的刺眼。

“……這是第二次。”

不知名的“那個東西”在重圍之中垂手凝立,玄震眼看著她眸中凜凜殺出道光來,殺意如霜鋒開刃,鋒芒比死更冷。

“眼睜睜看著朋友在眼前死去。這樣的事,你們怎麽敢讓我體驗第二次。”

夙滄合上眼深吸口氣,預想之中的狂怒不曾到來,她只感覺前所未有的冷靜,冷而且靜,冷到顫栗靜到窒息。

夙琴死了。

“琴姐死了。”

她麻木地張口重覆一遍,確認這個事實。

“你們殺了我的朋友。”

玄震氣結,心煩意亂地想要辯解:“夙滄,我們不是……”

“什麽不是,”夙滄冷眼向他,“莫非不是你們動手,莫非琴姐沒有死,莫非——大師兄當我是瞎子?”

“你別說——還真沒有死————”

窗外這時有道顫巍巍的細聲傳來,“滄滄來拉我一把——這窗太高——我跳不上去…………”

“……………………”

夙滄沈默一瞬,然後邁著搖晃不穩的步伐走到窗邊。

窗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於是她又上前一步,將頭探出窗沿向外張望。

街上晨光正好,即墨市井如往常一樣安逸而祥和,沒半點諸如“有人當街被穿”之類的異狀。

那道游絲般的細聲更近了,裂帛一般透著急切:

“下頭,我在你下頭!”

但那聲音轉瞬就被另一陣中氣十足的呼喊蓋過——

“我的雞,我攤子上的雞飛走了,哪位大哥幫我抓一下!!”

夙滄:“…………………………………………”

……

兩分鐘後,夙滄抱著自己買來的蘆花雞站回到了房間中央,腋下不時傳來混雜著咕咕聲的哀鳴:

“什麽?我是雞?!你說我這次穿成了只雞?!!我不信,滄滄你拿鏡子給我!!這得花多少年才能修煉成雞精啊,我拒絕,我選擇狗帶!我不要和青天有生殖隔離!!!”

“…………琴姐乖。這樣我們就沒有生殖隔離了。”

夙滄僵硬地拍了拍懷中磕過藥一般高速晃動的雞頭,險些拗折它脆弱的脖子。

……也對,她早該明白的。

夙琴壓根兒就不是這世界的住民,一縷幽魂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她從來不算真正活著,又哪裏來的死?連鬼界都識別不了穿越者ID,除非被玉衡之流的特殊道具收去魂魄,否則琴姐雖然戰五,其實也是個戰略意義上的無敵。

夙滄擡起手來撓了撓鼻尖,覺得自己剛才反應過剩,很像一個標準的傻逼。

不過她肯定是個快樂的傻逼。

“麽麽噠琴姐,待我恢覆就為你再造人身,你先在這只阿翔身上忍耐一會兒。”

“可是我很傷心!我很憤怒!一睜眼我就從狐貍精變成了阿翔!滄滄幫我打他們!!”

“…………好。”

玄震:“…………………………………………”

他突然覺得有些眩暈。

後頭那些低位弟子到底年輕缺根弦,互相遞個眼色便一齊仗劍跳出:“果真都是妖物,今日有我等在此,容不得你們走出即墨!”

“容不得我……”

夙滄抱緊了蘆花雞噗嗤一笑,這一笑冬去春來,恍然又有清風吹徹,“玄震師兄,這裏沒旁的人可以說話,我便問問你。我夙滄在山上這些時日,撇開玩笑打鬧不提,可曾做過半點為禍瓊華之事?”

(……你的玩笑打鬧可禍禍了不少人啊……)

玄震按下搶白她的念頭,莊重道:“迄今為止,不曾。”

“那麽我需要一個理由。”

夙滄舒展眉眼,臉上那抹晦暗不明的笑意更深,“為什麽我非死不可?”

玄震好不容易從師妹變肥雞的驚悚之中回過神來,他自認師出大道,當即坦坦蕩蕩將頭一昂:

“近日玄霄師弟多次私自離山,已被師父察覺。師父念你不曾作惡,本有心網開一面,誰知你竟得寸進尺,誘我瓊華弟子、禍及我派清譽,故命我率眾除之,以絕後患。你可有話要說?”

“哦~我明白了。”

夙滄擡手一敲額頭,“太清嫌棄我這個醜媳婦,不但不想把我留在瓊華,也不想讓我嫁進瓊華。真是個惡公公……”

這下卻是觸著了玄震逆鱗:“不得侮辱師父!!”

倏忽間寒光耀眼,太清首徒的佩劍業已出鞘。

雖不及玄霄命格至陽、雲天青機敏善悟,玄震亦是天資絕佳的修仙逸才,更兼多年清修苦練,臨陣經驗是後輩弟子中無人可比,一出劍便有浩氣磅礴之象。

“大師兄,這妖物難纏,咱們布劍陣擒她!”

弟子們七嘴八舌地搶著自薦,玄震雖是盛怒難抑,理智卻還清明,聽在耳中不禁苦笑:這室內如此狹窄,劍陣威力再大,又怎麽施展得開來?

夙滄似已洞悉他內心閃念,轉過身嘴角斜斜一挑:“要麽出去說話?我也不想燒房子。”

“等等!!”

玄震忍受不了她這般輕浮姿態,劍尖迎風一抖指向她眉心,“收回你方才對師父的詆毀之詞!妖邪之輩辱我師門,是不可孰不可忍。”

“……”

夙滄一霎間竟是生生地怔住了,她想不到世上還有比玄霄刻板百倍之人,連她都只能望洋興嘆,端的是拿他毫無辦法。

“滄滄哪裏講錯了?”

夙滄無語之下,反而是寄身於蘆花雞中的夙琴搶著反駁,“太清那老頭就是個惡婆婆嘛!!”

“……不,我說的是惡公公……”

玄震整張臉都已鐵青:“你……?!你們!冥頑不靈!!”

話落地夙滄回首,眉心收攏像是含了諸多苦悶:

“……大師兄,看在你照拂後輩的份上我還叫你一聲大師兄。可你不會當真以為,你還能像以前一樣對我訓話吧?”

玄震厲聲:“與妖類多說無益,我自然明白。但你——”

“不不不,你不明白。”

夙滄慢慢豎起根中指,勾魂一般沖著他們搖了兩搖,“你不明白我是什麽,也不明白你們算什麽。”

那個“麽”字的尾音還漂浮在空中,玄震只看到眼前一花,掌中劍便如綁上了鉛塊一般重重垂落。

“……?!”

夙滄不知何時已欺身近前,手掌平平粘上他劍鋒,揚眉間勁力無聲催吐。

這一動真是迅如雷霆,玄震大驚之下撤劍,那三尺青芒卻已抵不住她內勁剛烈,竟自鏗鏘一響,在他手中寸寸崩斷。

劍身破碎的一瞬夙滄擡手,袍袖卷起陣風,呼地就將那十數枚碎片兜起來甩向了玄震身後,無一虛發盡數沒入方才出劍的弟子右臂。

那人同樣是不及反應,懵懂片刻之後才想起來疼,捂緊了血淋淋的胳膊嚎得肝膽俱裂。

頃刻間滿室肅斂,無一人再敢輕動。

唯有玄震橫眉怒目,雖是滿面血色盡失,一開口依舊洪鐘般裹著浩然正氣而來:

“你?!同門一場,你怎可如此心狠手辣!!”

“原來師兄也知道同門一場,難為你倒是仁厚。”

夙滄早已垂手退了開去,仍是小心翼翼地將蘆花雞抱在懷中,仿佛不曾從原處挪動一步。

“你的劍鈍了。”

她一指玄震手中斷劍,接著又指了指地上掙紮呼痛的弟子,“而他根本不該使劍。”

她舉手間生殺底定的姿勢太過從容,玄震後退一步握緊劍柄,感覺脊背上竄過寒意。

“你……究竟是……”

“我什麽也不是。”

夙滄回答簡潔,她已懶得與這些人多說一字。

但她忽然又想起件事來,越想越覺得諷刺,到後來禁不住失笑出聲。

玄震莫名:“你笑什麽?”

夙滄收住笑端正了臉容:“我笑你問我,我是什麽?我才想問你知不知道,遠古有異獸名為‘玄鳥’,鳥身人面,與你們口中的‘鬼車’極為相似,除了腦袋個數不同之外,原是一脈同宗。”

“那又如何!”

“怎麽說到這裏你還不懂麽?”

夙滄有點煩躁地一咂嘴,“那玄鳥後來追隨天帝渡為仙身,如今在神界做公務員,號‘九天玄女’。”

“……!!”

玄鳥在天,九鳳在地,同出一脈然而仙妖殊途。但同宗就是同宗,太古之事湮滅無聞,誰又能想到瓊華所供奉的莊嚴神女,原身亦是鳥形。

這一驚當真是撼動了玄震多年信仰根基,他全部身心都叫囂著表示拒絕:“你的意思是……不可能!玄女娘娘怎會……?!”

夙滄連連搖頭:“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想同她攀親戚,畢竟鳥各有志,九鳳和她從來也不曾同道。我同你說這些,意思只有一個——”

不知怎麽,想起了初次與玄霄下山,在王麻子家大放厥詞演技如風的那個時候。

當時她還不知道,其實那從來就不是演技。她是鳳傲天啊,太古遺族,一方妖主,什麽概念?鴻漓的怨恨乖戾都在夙滄身上隱匿,但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根本就是她的本能。現下記憶覆歸,夙滄不願再用鴻漓訓示群妖的語氣對親近之人講話,但絕對不是忘了怎麽講。

於是她就講了,和聲細氣,每吐一字掌心的火苗便升高一分,到最後已是熾烈不可抵擋。

“——什麽‘師父網開一面’?太清作梗在先,本座脾氣好不與玄鳥家的小輩計較,不是教你們來本座跟前殺人裝逼的。這個逼裝得傷眼,你們該付精神損失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再跟我念一遍本章的標題

我知道你想不到結果是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哈

琴姐暫時要做肥雞了,誰讓她……嫌棄滄滄肥呢(x)她的魂魄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死後也不會進入輪回,其實這種連續魂穿類似渡魂了……只是不能選,飛到哪兒是哪兒,而且力量太弱基本穿不了人(

鳳傲天帥過三秒了!過三秒了!三秒了!!(出息)鴻漓本來就是裝逼慣犯,滄滄逗比裝逼兩不誤,切換自如so nice!

BGM是大家都懂的《大聖》,現在可以把歌詞套在滄滄身上了:

殺時震天門 救時風雪落殘燈

小童掌心血 尚烙下幾分餘溫

此刀不穿腸 便不得開刃

快而知慈 痛而知悲 大慈大悲大聖

☆、今天開始做總裁(下)

昆侖,瓊華。

夙滄斷臂事發之時我們曾說過這麽一句話,現在是時候將它再講一遍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看熱鬧的人也從來不嫌事大。

即墨一戰後不到三日,玄震率眾除妖卻落得鎩羽而歸的窘事已經傳遍了瓊華,自然也避不開玄霄、夙玉和雲天青的耳朵。這三人本就心思通透,那些劫後餘生的後輩弟子又唯恐被人看輕,一個個搶著將妖物能耐描述得天花亂墜,這特征當真是比夙滄本人站在他們眼前還要明顯。

“師兄你說說,”雲天青坐在床上唉聲嘆氣,“能哈哈大笑著講出‘小朋友們莫慌,本座今日心情好,把你們打個七分死左右便不打了’的妖女,還能是誰啊…………可我真不明白,事情都過去好些日子了,師父怎麽還揪著夙滄師姐不放?”

“……”

邊上玄霄面寒如水,抱著臂冷哼了一聲不作評價。

雲天青早已習慣了這位師兄的冷淡態度,當下渾不在意,只是背對著他雙肩一垮:

“聽派裏口氣,這事兒不光有師父和長老們做主,玄震師兄、夙瑤師姐也是一早就知情的,還為此做了不少打點。唉,好歹都是師父的入室弟子,咱們這些和‘妖物’有交情的卻一點兒沒聽見風聲,還真是不給人面子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玄霄聞言肅然,胸中撞鐘般狠狠一蕩,本已強壓下的郁憤又開始不依不饒翻卷漣漪。

——太清待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在他面前只將羲和劍誇為曠世神器,對其兇煞魔性、修煉風險一概只字不提。若不是夙滄勾起他疑念,宗煉又禁不住良心苛責向他吐露了實情,只怕他直到走火入魔都會被徹徹底底地蒙在鼓裏。

事到如今,他對這位授業恩師的人品心性,早已不抱絲毫指望。

玄霄正在心灰意懶之際,擡頭忽見雲天青已從床上起身,肩頭不知何時搭了個粗布包裹,一派游走天涯的浪子模樣。

這一下卻是出乎玄霄意料:“天青,你做什麽?”

“下山啊!”雲天青嬉皮笑臉答得爽快,仿佛只是要去山腳村落買杯奶茶,“道不同不相為謀,師兄博覽群書,難道連這句話也不曾聽過?”

“胡鬧!”

玄霄剛動了些與他同病相憐的心思,立時又被激起肝火,“師父行事確有不妥,我們做徒兒的,難道只因對師父心懷不滿,便要為此叛出師門麽?!”

“啊?那不然呢?”

雲天青雙目如鈴眨了又眨,看上去遠比他更為驚訝:“既然都覺得不滿了,為什麽還要留下委屈自己,我有病嗎??”

“……天青,你罵誰。”

雲天青畢竟機靈,眼見玄霄一張黑臉拉得比大聖還長,立刻打個哈哈調轉了口風,好聲好氣以理服人:

“師兄你想,師父大費周折搞這麽一出暗度陳倉,刻意擋你我在外,為的什麽?多半是殺意已決,鐵下心要拿師姐她們祭旗了。夙滄師姐又是個不服軟的,到時候戰場上相見,你說你是為瓊華大計殺了師姐呢,還是不殺呢?”

“這……”

玄霄別過頭望著窗外,“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傷她。”

“這不就結了!”

雲天青雙掌一拍,眉眼間光風霽月沒半點糾結相,似乎這情義間的兩難取舍就是道送分題。

“反正早晚都是要忤逆他老人家的,到時瓊華必不能容我,早走晚走又有什麽區別。”

玄霄找不出話應他,沈默間只聽雲天青慢慢地又道:

“若師姐真是什麽禍世妖魔也就罷了,可你我都看得明白,其實她什麽惡事也沒幹,一點錯都沒有。師父要殺她,實在是沒個道理。”

“……”

是的,夙滄什麽也沒幹,什麽錯都沒有。

瓊華除她不過是怕她礙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標準的三流反角做派。

這一切玄霄都已看得明白,可明白又怎樣?他不屑與三流反角為伍,卻抵不過掌中劍上挑著他畢生理想,凡人壽數短暫仙緣難求,過了這村可能一輩子不再有店,哪裏是說放就能放下。

百年磨劍一朝成,若將如此大好機緣生生錯過,那簡直就是個傻子。

而雲天青卻上趕著要做這個傻子。

“我知道她沒有錯。”

在窗外透進的朦朧晨曦裏玄霄低聲,低得像要裹住他所有驕橫意氣一同沈到地獄裏去。

“總有一天我會為她討這個公道,但不是今天。”

“師兄你是裝不明白還是真不明白,”雲天青攤開手苦笑,“到那時她早就為自己討了公道,還要你何用啊?”

“你……!!”

玄霄霍然站起,拳頭垂在身側握了又握,十指都被他攥得骨節發白迸出格格聲響,但最終還是歸於死寂。

“……罷了。人各有志。兄弟一場,我送你到山門。”

雲天青略一怔忡,隨即隱去笑容向他鄭重地抱了個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師兄珍重,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玄霄斂目一哂,以後不要兵戎相見都是好的。

都走了,都要走了。

夙滄,夙琴,然後是雲天青。夙玉人雖還在,卻也早已不與自己同心。

開門時有風迎面而來,一貫的溫軟柔和,靜靜吞沒了玄霄喉間苦笑。

他想這也許就是世人所說的眾叛親離。

……

……

得了玄霄默許,下山後又恰好接到夙滄發來的紙鶴傳書(她當然沒提琴姐變成蘆花雞的事,可惜這借雞還魂的奇聞早已傳遍瓊華了),雲天青這一趟走得分外順利,但臨到目的地卻不可避免地犯起了難。

照信中所說,夙滄一行已經離開即墨,如今的棲身之所不是別處,正是篁山。

——連大師兄都說篁山兇險非常,自己又沒有官方發放的退學許可證,身為修仙子弟冒冒失失闖進這片屍海裏去,那不是師姐常說的作死嗎?

“唉……”

雲天青攏著兩手在山口來來回回地踱步,末了仍是一籌莫展,只好將心一橫亮開了嗓子高叫:

“在下是————夙滄師姐和夙琴師姐的朋友雲天青!!此地若有什麽妖魔鬼怪先生小姐,請給在下行個方便————!!!”

…………

良久無人應答,耳邊僅聞風聲颯颯,眼前密林仍是一片陰冷幽深,有如不見底的巨獸之口。

“……空口無憑,看來不行啊。”

雲天青蹲在地下抱頭苦思了片刻,忽地腦海中靈光一現,整個人頃刻如踩了彈簧般蹦起三尺:

“有了!抱歉,方才在下說的太簡單了!!——在下是日出東方文成武德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的九鳳娘娘和她身邊沈魚落雁蕙質蘭心冰雪聰明的琴姑娘的朋友,請諸位行個方便!!”

一句話尚未送入林中,早有陣冷颼颼的妖風襲面,從原本空無一人的山路上帶出了條縹緲黑影。

“……人,你是尊上的朋友?”

黑影低了頭啞聲發問,措辭疏遠然而語氣緩和,莫名地釋出親切。

“是啊!”

雲天青挺胸昂首,一面忍不住給自己比了個V,“果然話要說全,夙琴師姐傳授的經驗當真有用。”

彈指間幹戈都化為玉帛,雲天青光顧著感慨自己智商超群,也沒細想“為何鬼城裏會有妖”,志得意滿地邁開了步子就要往山裏跨。

誰知那黑影卻鬼魅般一個閃動,再次不卑不亢地低頭擋到了他身前,嗓音仍是沙啞:

“且慢。為防有詐,還請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還有啊?好,你問吧!”雲天青胸有成竹地一擡下巴,“只要是關於師姐她們的,十有□□我都能講出點名堂。”

黑影欣然頷首:“好,那麽請問——玄霄是何人?”

“呃…………是我師兄啊?”

這一問始料未及,雲天青給他鬧了個摸不著頭腦,只得沒頭沒腦地講起實話:

“不然能是什麽?瓊華門生,羲和宿體,夙滄……九鳳娘娘的準男朋友?你們找他嗎?”

但他沒想到更莫名的還在後頭——

“放肆,一派胡言!!初一,十五,給我將這無禮狂徒拿下!!!”

“…………啥?!”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直到他被道旁躥出的兩只小妖按倒在地、連踢帶打趕去篁山中樞——也就是傳說中有去無回的僵屍部落——那些妖族始終板緊了臉瞪著雙充血的大眼看他,恨怒中夾帶鄙夷,頭頂黑氣幾乎能寫出個加粗的不共戴天。

“諸、諸位,有什麽話好商量,千萬不要沖動啊……你看我這裏還有娘娘的親筆信我真的不是壞人……唉你們理我一下好不好……”

雲天青不好還手,苦兮兮地任著他們一路推搡,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栽在哪個字上。

所幸這一路風景都很太平,太平到讓人心生沒趣,甚至在抵達了篁山深處之後也是一樣。

沒有喪屍圍城,沒有人肉火鍋,當然也沒有猶如博物館展品一般的巨大雞架。所謂的“僵屍村落”中人來人往雞犬相聞,儼然一派再祥和美滿不過的桃源景象。

“……不會吧,冤魂都是這畫風?”

雲天青不由認真地揉了揉眼睛,一下又引來六道陰沈狐疑的視線芒刺般紮上脊背。他為人一向乖覺,連忙轉過身陪著笑臉作了個揖:

“我想我們肯定是有什麽誤會,可否容我與九鳳娘娘一見,自可冰釋前嫌。”

那為首的影子略一沈吟,似是認可了他的提議,當下提氣於胸,抻直了脖子長嘯如雷:

“——尊上——又抓到個道士————!!!”

對面很快也有陣清嘯傳來,高亢嘹亮能破一切喧囂,繞梁久久不絕:

“——不是早吩咐過你們——姑娘呈上來——漢子拖出去埋了————!!!”

“哎喲我去……”

雲天青揉完眼睛的手還沒落下,這回又手忙腳亂地開始搓耳朵了,“你們……還真是通信基本靠吼啊……”

又過了會兒他才反應過來:

“……呃,我現在說我女扮男裝還來得及嗎?”

……

當然雲天青最終還是被呈了上去,“九鳳娘娘”居高臨下遠遠認出他形容,趕緊地又招呼小妖們把他帶了回來。

於是雲天青得以站到村中一處高臺之下,眼前長階綿延,直通向頂端一張青石鋪就的長榻。寒煙繚繞間有個人影斜臥其上,夾了銀絲的散發如雲堆疊,白慘慘一只小手從肥大的袖管裏伸出來,慵倦無力地支住了尖下巴。

只一眼他就理解了玄霄感觸——眼前少女,的確已認不出是夙滄了。

“尊上,”那影子搶上一步跪下,態度謙恭至極,“此人膽大妄為,竟自稱是您的朋友……”

“可他本來就是啊。”

榻上少女懶洋洋擡頭,擡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身邊羽毛光亮的蘆花雞,“行了別扣著人家了,搞得跟二師兄去花果山請猴哥似的。還有,跟你們講了多少遍不要叫尊上,都哪兒學的,我聽著像有一千個白子畫在腦子裏跑……白子畫你們知道麽?”

雲天青:“…………”

糾正前言。

她果然還是夙滄。

而此刻最受煎熬的莫過於夙琴了——她終於見到了日思夜盼的雲天青,但她根本不敢開口讓他知道自己變成了雞!

夙滄很體諒她這點跨種族戀愛的煩惱,但也愛莫能助,把雞往袖底一藏就若無其事地引開了話題:

“不好意思啊小青天,熊孩子們嚇著你了吧?其實他們也不是熊,是影妖,來去無蹤擅潛伏,我就麻煩他們去守各處山口了,免得再有小道士誤入。”

雲天青抹把汗:“那他們怎麽把我抓進來了……”

“還不是你胡言亂語!”影妖怒沖沖地搶白道,“誰跟你說玄霄是我們尊上的男、男、男那什麽了?!平白毀人清譽,我們只是將你交尊上發落,沒向你動手都是便宜你了!”

“噗————”

夙滄方直起腰,正就著個長柄木勺從榻邊一尊海碗裏舀酸梅湯喝,聞言頓時如咳血般噴了一地紫紅:

“你們好樣不學,怎麽就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學特別快?!而且我也沒跟你們槽過玄霄師弟啊,老實說吧是不是少恭給你們洗腦了,怎麽他講啥你們都信呢,他是老板還我是老板啊?啊???”

“這……”

影妖誠惶誠恐將頭垂得更低,口吻卻剛直不阿像個死諫的忠臣,“尊上看男人的眼光向來不好,就沖這一點,我們認為歐陽先生的評價足可信任。”

“……信不信尊上一口酸梅湯噴死你啊!!”

話雖是這麽罵,其實夙滄心底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若非長琴著意,她與眼前這些舊屬大約永無再會之期。

話還得說回到當日即墨,長琴一早笑稱要給她送份大禮,結果快遞還沒上門就等來了瓊華穿心一劍。夙滄震怒之下挽袖子拖他們上街約架,門一開雙方都傻眼了——屋外不知何起排起了黑雲壓城般的一道長龍,高矮胖瘦奇形怪狀,看見夙滄踏出的瞬時人人噤聲,接著便是轟隆隆驚天一跪:

“屬下恭迎尊上————!!!”

“……”

夙滄嚇得一個逼沒端住,當場也腿一軟給他們跪下了:“……愛、愛卿平身?”

……

事後她才從長琴雲淡風輕的敘述中得知,早在烏頭村與那道童地仙偶遇之時,她因記憶覆蘇而昏沈,長琴便抽空把地仙吊到了村口樹上,和顏悅色地請他給自己“幫個小忙”。

“我想他對篁山舊事如此熟知,昔時必是居於左近,與山中鳥獸該有交情。千年過去,連他——小小一只倉鼠都已修成仙身,山中其他獸類又當如何?”

“所以你就讓他去找那些妖獸回來?”

夙滄聽著連連嘆氣,“你以為篁山為什麽連只蟲子都沒有,我擔心這地方鬼氣深重有害修行,這才在當年離去之前將山中鳥獸盡數遣散。往事當了則了,眼下是我自己任性,怎麽好再把他們牽扯進來。”

長琴笑得清淡,言語間一派理所當然:“魂魄歸位不是小事,總需要有人為你護法。妖類恩怨分明,比‘有些人’可靠得多。”

……如今想來,這“有些人”的矛頭分明就很清晰。

就這樣夙滄與恩人謝大師告別,一手琴始皇一手蘆花雞,身後浩浩蕩蕩地拖著條長龍離開了即墨,回到她千年苦旅的起|點與終端。

篁山,鬼車嶺,然後又是篁山。

在這裏一切開始,在這裏一切都將結束。

在篁山腹地定居之後,除了最低限度的幫手,多數妖族都被她遣回原籍待機,說是有需要時再以鳳凰火為記相見。

“即墨那一架我沒控好藍,稍稍傷了元氣。”

夙滄撥著額前白發向雲天青解釋道,“所以我要在這裏將養幾天,等精氣神都足了再動手。你也別拘束,我呢就守在這高臺上,有我罩著妖鬼都近不了你身,你就拿這兒當自然風景區住下玩吧。”

“呃……謝尊上?”

“我的娘,你能不能也學點好的。”

夙滄在榻上枕著手臂翻了個身,頓了頓又道:“正好,趁這機會我給你講講夢貘和幻瞑界的事,琴姐也還沒聽過……”

話未落她就被掩在袖底的蘆花雞啄了手指:

(誰讓你提我了!!)

“嘶……!!”

夙滄吃痛,忙不疊地撤回了手指放進口中抿著,“琴姐你要面對現實啊……”

這一來一去盡被臺下的雲天青收於眼底,他自然懂得那只撲棱翅膀的肥雞意味著什麽,沒多想便舉步走了上去,臂一長把雞抱到手中:

“不愧是夙琴師姐,大難不死吉人天相,變成鳥也是只這麽威風的鳥,和你人一樣好看。”

“…………”

夙琴半晌沒應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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